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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／王盈勛

在上週，印尼國有企業部長宣布，該國計畫興建的雅加達──萬隆高鐵案，將由中國勝出，同樣競逐此案的日本確定出局。

日本新幹線高鐵系統穩定、安全舒適、技術領先全球等優勢，這些恐怕是連競爭對手中國都不會否認的事實。印尼的國有企業部長也擺明了說，技術並非唯一考量，中國方案不用印尼政府出任何一毛錢，甚至也無須提供融資擔保，其膽識之過人令人欽佩，才是中國方案勝出的真正關鍵。


本來，高價高附加價值產品不敵俗又大碗的低價品競爭，這在市場上並不罕見，並不值得大書特書，但高鐵是一般所稱的「大型複雜系統」工程，進入門檻極高，其成敗優劣又牽涉人命安全問題，向來是技術領先國家寡頭壟斷的生意，而如今，國民所得一萬美元不到的國家也來攻城掠地了。

這並不是日本唯一面對這樣處境的產業。日本的和牛，比起澳洲或美國牛肉，貴上數倍的價格，如果它真能真能獲得全球頂級饕客的青睞，那倒也不失為一種有效的「市場區隔」。幾年前我在東京工作時，卻在標榜軟嫩和牛製作漢堡的和風速食店裡，眼見西方人只咬下一口就皺眉拂袖而去—對西方人來說，和牛缺乏嚼勁，並不是他們偏好的口感，便宜都未必想吃，遑論是數倍的價格。為此，日本政府還花大錢請米其林星級餐廳大廚示範和牛法式料理，希望能在歐美國家推銷和牛，但成效並不顯著。

日本國內產值龐大的「卡歪姨」風動漫畫，在海外，除了少數像台灣這些曾受日本殖民的國家以外，在全球市場全然不是美系或好萊塢同類產品的對手。

這樣的名單，還能一路列舉下去，從又能噴水又能烘乾的免痣馬桶、到解決各種生活疑難雜症的五金雜貨等等，日本人在這些產業的技術與經營的精微細緻程度，已到令人嘆為觀止的地步。但這些獨入無人之境的產品也都面臨類似的處境—除了日本國內，海外市場的接受度非常有限，無法彌補前一個世代日本的榮光—新力、豐田、任天堂等企業產品橫掃世界所留下的缺口。

這個世界，顯然並不太需要這樣的日本。日本是第一個預見高齡化社會來臨，勞動力有可能大幅短缺的國家。為了因應這樣的趨勢，日本大力發展機器人產業。

數十年後來看，日本人的預言其實相當正確。但日本人沒估算在內的是，租一個做家事的機器人，日本公司要價數百萬台幣，從國外聘用移工卻只要十分之一不到的價格。軟體銀行的Pepper雖然熱賣，日本在生產自動化科技也居於世界領先地位，但跟日本錯失的、卻在人力替代與成本效益上遠優於機器人的網路科技比較起來（想想看一個網路銀行網站可以取代多少實體分行），日本獨走於機器人市場，只顯得落寞又有那麼幾分不合時宜。高鐵的問題也是一樣，安全問題人人會說，但對後進國家的潛規則而言，冒個險就可能省下數千億元，這個險是值得冒的。

日本人在當代世界的窘境是，在諸多領域他們都攀登了世界的高峰，但這高峰卻是孤絕之境，這世界離他們越來越遠。

英國文化研究學者David Morley曾經形容，日本的崛起是「現代性的逆轉」（the reverse of modernity）──一個比西方國家還西方的東方國家，但在一個尋求彈性多樣、強調自我展演的後工業、後現代處境之中，日本的「東方性格」美則美矣，卻是在市場上賣不了錢的孤芳自賞之美。

日本經濟的邊緣化給我們的啟示是，後現代對多元與差異的強調，弔詭地讓西方品味與習癖，成為全球市場的唯一主流。當下的台灣，其實也面臨類似的處境，我們能生產C/P值最高的手機，卻摸索不出什麼是全球的人們都覺得酷的設計，文創產業也走不出國門，不也是相同的道理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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